它是最艰险的进藏古道,没有之一
“
它是最艰难的进藏古道,曾经让史上最年轻的丝路大盗遭遇滑铁卢。
它也是一条写满传奇的险路,一连骑兵孤军深入,其艰难不亚于长征。直到今天,走在克里雅古道上,仍能看到四万头牲畜留下的累累白骨。
这条探险级路线上有绝壁、激流、火山,更有无数故事值得追寻。
”
新疆和西藏,是许多户外人魂牵梦萦之地,二者之间是绵延2500公里的昆仑山脉。昆仑是万山之祖,是不可逾越的天险,古丝绸之路和今新藏公路都刻意避开了它。
然而,古代先民却突破这道屏障,开辟出三条古道连通新藏。克里雅古道,就是其中最艰险的一条。
克里雅古道上的硫磺达坂。图/姚舒凡
最艰险的进藏路——古代西域通往西藏的主要通道有三条:
一条是从昆仑山北坡出发翻越克里阳达坂的克里阳古道;
第二条是由皮山县桑株乡向南翻越昆仑山桑株达坂的桑株古道;
第三条古道从于田县出发,翻越克里雅山口进入藏北羌塘。(信息来源:《寻踪尘封的昆仑秘道》刊于《中国国家地理》2013年第10期)
兰州大学董知珍博士指出,克里雅古道在吐蕃时期开通,是西藏和西域线路距离最短也最艰难的通道。这里山路崎岖、气候恶劣,全程需要翻越多座5000米达坂,缺氧、高山病等都让这里成为“生命禁区”。
克里雅古道探险线路图。沿途经过硫磺达坂(5114米)、脱破拉尕特达坂(5030米)、阿特塔木达坂(5500米),全程250公里翻越克里雅山口(5445米)。图/王铁男
最新喷发过的活火山——克里雅古道上,阿什库勒火山群是中国为数不多的活火山。新藏公路原本沿克里雅古道直通阿里,有传说称1951年火山喷发,筑路大队不得不停工,改选其他方案。
然而,事实上停工其实可能另有原因:
当地高寒缺氧、地质复杂,施工环境过于恶劣;
沿克里雅古道修建新藏公路原本是为进军西藏准备,随着西藏和平解放,施工也停止了。
乌鲁克火山。图/王铁男
野生动物的乐园——巍巍昆仑人迹罕至,野牦牛、藏野驴和藏羚羊众多。行走在古道上,时不时会与动物相遇,得以一睹高原生灵的野性之姿。
羌塘藏羚羊。图/姚舒凡
写满故事的无人区——作为连通新藏的要道,克里雅山口有着许多传奇故事。
公元7世纪,吐蕃与唐朝争夺西域,克里雅古道是吐蕃进军塔里木盆地的通道;
康熙年间,蒙古准噶尔部出奇兵六千,从克里雅山口直取西藏,突袭拉萨。
阿特塔木帕夏古堡遗址。古堡用火山岩石垒砌而成,面积不超过20平方米。图/姚舒凡
驮队覆灭记
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亚探险考察热兴起,世界各国的探险家以科考、传教等目的来到中国。克里雅古道连通西域和西藏,自然成为众人的探索目标。
日本僧侣橘瑞超是所有西域探险家中最年轻的一人。1908年,他第一次进入塔里木时才18岁。考察活动名义上是“探险”,实质就是“盗宝”。橘瑞超年纪轻轻,学识普通,却总是好运连连。他在楼兰古城找到了《李柏文书》,让刚刚离开楼兰的斯坦因博士后悔不迭。
然而,在克里雅古道,这位年轻气盛的探险家遭遇了一次惨烈失败,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
橘瑞超,日本僧侣,曾多次随大谷探险队到中国西北探险。图片来源:sohu.com
1911年,橘瑞超结束新疆的考察,准备前往甘肃。展开地图,一片神秘的区域引起了他的注意。沿克里雅河逆流而上,便是荒芜人烟的后藏地区,这位史上最年轻的丝路大盗马上跃跃欲试:
我一时心血来潮,克制不住好奇心,要在世界地图神秘的地方印上我这个日本人的足迹。(信息来源:《橘瑞超西行记》,橘瑞超/著,柳洪亮/译)
横穿西藏无人区,不仅是一次挑战,也能避开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酷暑。他临时改变原计划,在于田进行筹备:
雇佣劳力七八十人;
购置或租用大量骆驼、马、牦牛等,光马就十多匹;
筹足人和马匹一个月的口粮。
普鲁村牧民赶着毛驴赤脚穿越河谷。图/王铁男
无人之乡——运输队先行出发,橘瑞超在普鲁村做最后的准备。一星期内,坏消息不断传来,骆驼被激流冲走溺死、马驮着行李跌入谷底……时值盛夏,河水湍急,两岸绝壁如削,一路上总能看见马、骆驼的尸体。当他终于到达色格孜湖畔营地时,队员们却都患上了高原病。
呼吸困难、头痛欲裂,一连七日,橘瑞超只能躺在帐篷里养病。第九天半夜,他大病初愈,走出帐外。只见一轮明月高挂中天,倒映在湖心,大地铺上了一层银霜。一切显得荒凉而静谧,他踱着步子沉醉于山水间。
色格孜库勒湖畔。图/王铁男
走着走着,橘瑞超忽然觉得好生奇怪,平时队员们鼾声如雷,此刻帐篷里却悄然无声。他进去查看,里面空空如也,走到下一个帐篷还是一样。几十名队员只剩两人,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逃跑了。
前一刻走在月下,他觉得自己是无人之乡的国王,可以支配这里的一切。下一刻回到帐篷,他几乎变成光杆司令,连马的嘶鸣都像是在表示同情。
色格孜库勒和阿什库勒湖泊连成一片。图/王铁男
重整旗鼓——探险才刚刚开始,难道就此止步吗?橘瑞超不甘心。第二天黎明,他就骑马赶回普鲁村雇人。但是,没有人应征,他不得不远赴和田才招到了人。
十七八个年轻人组成新队伍,回到湖畔营地。眼前的一切再次让他挫败。放养的马死了几匹,牦牛全跑没了,羊丢了一半,四周散落着血淋淋的羊腿——恶狼袭击了营地。
好不容易重整旗鼓,哪能轻言放弃,他们沿克里雅河逆流而上,继续考察通向后藏的秘道。越往上游走,水势越凶险。队伍要反复涉水前行,一天少则10次,多则20次。走了两三天,马和牦牛都非常疲劳,有的骡马甚至驮着行李被水冲走。
普鲁河两岸峭壁如削,队员艰难地涉水。图/王铁男
队员的不安与日俱增,橘瑞超看在眼里。他曾数度游走生死边缘,纵穿塔克拉玛干沙漠时,同行的当地人都焦虑不已,他却泰然处之。作为一个僧人,他看淡生死,只将无边沙涛作为磨炼意志和胆量的地方。
然而,面临艰险异常的克里雅古道,天不怕地不怕的橘瑞超也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挣扎返回——队伍开始沿右岸的一条溪流前行,慢慢进入阿尔金山脉。他登高远眺,无边壮景在荒原铺陈开来:
山上只有岩石,一根草一棵树都没有。山巅巨岩交错,层峦叠嶂,目不暇接,屈指难数。我站在巨岩上东西眺望,西起葱岭至甘肃的阿尔金山脉宛如大海起伏的波涛,南面的昆仑山脉覆盖着千年不化的冰雪。(信息来源:《橘瑞超西行记》,橘瑞超/著,柳洪亮/译)
阿特塔木达坂。图/姚舒凡
改道而行并没有更轻松,牲畜一个接一个倒毙,队员们三五结伙地逃走,荒原中又只剩橘瑞超和两个青年仆从。三人抛下全部行李,只带上三天的口粮,期盼着翻过山能到达沙漠南缘的绿洲。
一路找不到燃料,无法取暖做饭,最后只剩下少量生肉。他们无意识地走着,昏沉沉如在梦中,饿了就啃生肉,口渴就舔冰。好在三天后他们找到村庄,向村民借了马才重回于田。
克里雅河谷上游。图/姚舒凡
穿兽皮的连队
在克里雅古道,橘瑞超的失败尝试并不出奇,最多算是丝路大盗历险记。1950年这里发生的故事,才是堪称生存史诗的壮举。
孤军深入——亘古不变的荒原上,四十年光阴只是眨眼之间。朔风抹去足印,也带来新的气息。成群结队的藏野驴低头吃着草,时不时望望远处草滩,一群身着军装的山外来客正在讨论着什么。
荒原上的动物不会明白,近四十年过去,外面的世界早已改天换地。橘瑞超出山后,很快就听到了辛亥革命的消息。时代风起云涌,国民党败走台湾,新中国成立。1950年8月1日,136人组成一支骑兵队,作为进藏先遣连从普鲁村出发,孤军挺进阿里。
先遣连行进在高原上。图片来源:《英雄先遣连》
千里昆仑横卧在天地间,山连着云,云压着雪。队伍抵达阿特塔木帕夏附近,每天都在5000米以上地区行军。所有人都出现了高原反应,马匹也大批倒毙,有时每天只能前进十几公里。
有天队伍来到一处草滩休整,战士们看着悠闲的藏野驴,开始给这里起名字,最终“野马滩”获得了一致支持。
阿特塔木帕夏遗址。图/姚舒凡
遭遇雪盲——告别野马滩,队伍开始雪地行军。高原日照强烈,阳光经过雪地的反射更为刺眼,战士们接连患上雪盲症。看不见路,摔伤、冻伤者越来越多,全连基本靠拉着马尾走。亲历者回忆说:
有一天刚走了不到五公里,全连竟找不出能够睁着眼睛带路的人。当时,所有人都患了雪盲。(信息来源:《英雄先遣连》,公丕才/著)
行进在雪后的硫磺达坂。图/笨鸟
进藏的第一支队伍,还没走出新疆,就全瞎了。
再这样走下去,所有人都得冻死在雪地里,队伍必须扎营休整。大家坐在帐篷里,闭着眼睛想办法。没有高原经验的官兵没听过雪盲,只能有病乱投医。
炊事班无意间发现用锅灰抹黑眼圈,能够缓解眼痛;
蒙古族、哈萨克族的战士用黑马尾给每人编了网子一样的眼罩。
好在这些土办法很快奏效,队伍成功翻越界山达坂,走出了雪地。
行进在昆仑山区。图片来源:《英雄先遣连》
生存史诗——出了界山达坂,先遣连成功穿越克里雅古道,进入藏北无人区。9月中旬,队伍抵达阿里改则县的扎麻芒堡。此时,藏北已经进入冬季。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先遣连的后方补给线被中断,他们接到命令:
就地迅速转入过冬备战,自力更生,坚持春季会师。(信息来源:《英雄先遣连》,公丕才/著)
改则县位于青藏高原中心腹地,大雪封山,在接下来240多天里,荒原化身恶魔,扑向了136条鲜活的生命。
翻越冰雪达坂。图片来源网络
藏北的冬天寒冷异常,平均气温零下35℃,单薄的军帐根本无法御寒,大家决定挖地窝子。冻土层挖掘困难,队伍只能用火烤地,烤化一层挖一层,许多镐都磨秃了。
艰苦行军,战士们的衣服早已破破烂烂。大家就用野牦牛毛捻出毛线,用牛羊角制成骨针,用麻袋补好军衣。
粮食不足,队伍只得靠猎取动物充饥。剥下兽皮后,就毛朝里披在身上,稍微剪裁,再用毛线缝成皮筒子。在扎麻芒堡,大部分人都穿这样的皮筒子御寒。
射击训练。图片来源:《英雄先遣连》
解决了基本生活,这支队伍却没能躲过病魔。
病患先是食欲大增,每顿能吃一条羊腿;
随后连续几天不吃不喝,腿也开始肿,一直肿到脸上;
再过几天,肿得皮肤裂开口子,眼睛失明,不久人就没了。
从今天来看,这就是肺水肿,但是当时的官兵完全没有相关知识,一开始还以为是传染病。他们采取了隔离措施,控制病号活动,并勤加护理。
先遣连老战友合影。图片来源:《英雄先遣连》
然而,人们还是一个接一个病倒。春节过后,先遣连几乎每天都死人,有一天连里举行了11次葬礼。
高寒、缺氧、缺盐等问题考验着这支穿兽皮的连队。直到1951年5月,后方进行了多次救援,四万头牲畜倒在路上,驮运线才再次打通。此时,进藏先遣连已经孤军深入半年之久,63人失去了生命。(信息来源:《英雄先遣连》,公丕才/著)
重走英雄古道
为了纪念先遣连的壮举,后人将克里雅古道称为“英雄古道”。奇兵进藏的故事感染了许多人,王铁男就是其中之一。
开辟线路——2008年7月底,王铁男组建了一支由9名队员组成的“英雄古道探险队”。他们从普鲁村出发,经硫磺达坂(5114米)、脱破拉尕特达坂(5030米)、阿特塔木达坂(5500米),全程250公里,沿古道翻越克里雅山口(5445米)。
到达克里雅山口。图/王铁男
继进藏先遣连之后,时隔58年,第一次有探险队成功穿越克里雅古道。经历向导患病、毛驴倒毙,王铁男开辟出一条10天的徒步探险路线。直到现在,克里雅古道的艰险仍让他记忆深刻:
就全国来说,克里雅古道,目前是最困难的一条古道,再也没有超过这种难度的了。
绝望达坂——8月7日,队伍进入克里雅上游,地图显示只要经过平坦的河谷,就能到达克里雅山口。但是,向导依塔洪却坚称前边还有一个“大达坂”。
队伍翻越阿特塔木达坂。图/王铁男
当天他们从4900米的营地出发,没多久就理解了向导的话。这的确是一座“大达坂”,队员刚刚爬过一座山梁,眼前又出现了另一座。无止尽地爬坡,让每个人都精疲力竭,觉得这个地图未标定的达坂应该叫“绝望达坂”。
第二天,他们成功翻越克里雅山口,进入西藏。一名队员看着地图打趣说:
终于从库勒(维语:湖)变成错(藏语:湖)了!
在“绝望达坂”上行军。图/王铁男
意外连连——原本该是庆贺的时候,队伍却迎来了此行最大的考验。一名队员体力透支,甚至出现失忆症状。他曾经患过高山脑水肿,这种状况下极易旧病复发。其他队员赶紧分担了他的行李,却又在扎营问题上出现分歧。
他们已经偏离预定路线2.5公里,体力透支的队员想要就地沿河扎营,因为再走下去不一定找得到水源。
王铁男则主张继续走下去,
队伍离约定接应地点还有两天行程;
队伍已偏离路线,即使接应车队过来,也有可能错过;
就地灌水,还能坚持一天多。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时,卫星电话突然响了。原来接应车队已经赶到附近,为了接通信号,他们甚至将车开到了片石山的顶上。
接应队进入羌塘。图/王铁男
这通电话鼓舞了所有人,大家打起精神,用尽全力向前方奔去。看着夕阳下泛着银光的汽车,王铁男不禁留下眼泪:
如果没有他们,我们或许无法挺过这一夜。惊魂般的克里雅探险之路,在激情与绝望的交织中,总算画上了一个不平凡的句号。(信息来源:《寻踪尘封的昆仑秘道》刊于《中国国家地理》2013年第10期)
在荒原上行军。图/王铁男
随着户外运动兴起,这条尘封多年的进藏秘道再次开启。克里雅古道,留下过探险家百折不回的脚步,见证过以生命为代价的承诺,还曾为后来者讲述悠悠光阴。
从南疆到藏北,这条最难古道承载着探险的多重含义,也等待人们进行新的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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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雅古道考察与探险记录(部分)
1885年6月,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率队沿着克里雅山北麓走了将近一个月时间,也未找到一条到达西藏的方便之路。
1911年,日本探险家橘瑞超打算从克里雅山口穿越西藏无人区,但驮工纷纷逃走,他只得重返于田。
1930年,植物学家刘慎谔循昆仑山南麓行3个月,翻过克里雅山口沿河而下。
1950年,136人组成的先遣连沿古道进军西藏,经过45天艰苦行军,跨越海拔5000米以上的昆仑山区,到达西藏阿里的改则地区。
1976~1977年,科学家赵铭钰和佟伟分别考察了阿什库勒盆地的火山群和地貌。
1992年,日本克里雅源头探险队首次到达克里雅达坂新疆一侧。
2002年9月,丹麦人Martin和瑞典人JanneCoRAX、Nadine从松西出发骑自行车翻越克里雅山口,15天后抵达普鲁村。
2005年2月和2006年7月,乌鲁木齐市登山探险协会曾两次沿克里雅河的支流逆流而上,翻越硫磺达坂进入阿什库勒盆地,对阿什库勒火山地区进行考察。
2007年8月,国内骑行先驱杜一从界山达坂出发单人单车全自助穿越完成。
2008年7月,王铁男率“英雄古道探险队”翻越克里雅山口。自1950年以来,第一次有探险队成功穿越克里雅古道,并开辟出一条徒步探险路线。
2012年5月底6月上旬,退役军人八千里路赵成军耗时13天单人单车全自助穿越完成。
2014年9月底,广西户外爱好者在哪停留等五人队伍耗时13天全自助完成重装穿越。
2015年5月,笨鸟团队从克里雅山口出发,重装徒步抵达苏巴什,其中六名队员完成穿越,一名队员因患肺水肿下撤。(以上信息整理自《克里雅古道徒步穿越纪实》,作者:笨鸟)
注:感谢王铁男、姚舒凡、笨鸟对本文写作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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